經濟不景氣,如何化危機為轉機

通貨膨脹、物價飛漲,上班族薪水不漲,錢不夠用怎麼

靠領薪水,一輩子想買一間房子安身立命,都很困難。

疫情肆虐,經營環境不佳,獲利減少面臨虧損,小老關該如何自處?

遇到環境不佳,老閱的風險比員工大很多,不成功便成仁。

根據調查,有八成的人有創業夢想,但實際上,創業是件不容易的事,

要有資金、要有專業、還要有全力以赴的工作態度,和全職投入的時間付出

而且創業初期不但沒有固定收入,還需要固定的管銷支出

通常創業一年後,只有20%得公司能存活,創業五年後能存活的公司不到

5%所以很多人選擇採用加盟的方式,透過專業的協助,讓自己更容易在市場存活

但事實上成功的比例跟自己創業差不多,並沒有提升成功率,因為傳統的加盟方式,在現今的社會已經失去優勢,反而經營成本更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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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班族懂得求新求變,下班後兼差,人生才會有更寛廣的未來!

小老闆本業得意時找退路,懂得多角化經,本業不如意時才有出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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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利富高雄說明會-康利富有註冊教程嗎從零開始,如何創業?九個白手起家的創業原則!送給不甘平庸的你,一旦掌握,沒錢、沒資源、沒人脈,創業照樣能成功。

原則一、先搞清楚自己是否適合創業。 康樂富高雄說明會-康樂富加入能不能掙錢? 怎麼賺取收益?

創業是可以從零開始、白手起家的,但並不是每個人都適合,它需要極高的綜合素質,比如超人的膽量,開闊的視野,廣大的格局,等等,有的人就只適合打工上班,即便給他錢、人脈和資源,他也是不適合創業的。

原則二、一定要有遠大的夢想。 康樂富高雄說明會-康樂富是怎麼交易的

最初踏上創業路,很多人或許是為生活所迫,或者是為了自己那顆不安分的心,想要突破和改變,但必須儘快為自己樹立起遠大的夢想,因為如果沒有夢想,在創業維艱的這條路上,是很難堅持下去的。

原則三、保持超強的自信,相信自己一定行。 康利富桃園說明會-康利富加入有專人指導嗎?

自信是一個人力量的源泉,也是創業者從零開始、白手起家的前提,如果失去自信,像網上很多人一樣,不相信真的存在白手起家,更不相信自己能白手起家,那你就絕不可能創業成功。

原則四、有強烈的創業意願。

創業是一件與艱難險阻為伍的事情,甚至可以說是“九死一生”,如果你的意願,包括賺錢的意願,成功的意願,不夠強烈。那麼,即便踏上了創業路,也是很難堅持下去的,很容易就會半途而廢。

原則五、有持久的創業激情。 高雄團隊-康樂富是怎麼收益的

創業肯定是需要激情的,尤其是對白手起家的創業者而言,激情能激發出無限潛能,幫助自己熬過無數難熬的時刻。不過,創業者不能只有短暫的激情,因為短暫的激情是不值錢的,只有持久的激情才能幫你賺錢,助你成功。

原則六、有合作精神,能將團隊凝聚在一起。

對創業者而言,前期或許可以暫時靠自己一個人,但必須儘快建立起自己的創業團隊,包括尋找志同道合的合夥人,更為關鍵的是,尋找優秀的人才來輔助自己,不能長時間單打獨鬥。

原則七、能屈能伸,能進能退。

彰化團隊-康利富存在風險嗎對白手起家者而言,要有一種勇猛精進的創業精神,在需要放開手腳大幹一場的時候,不能畏畏縮縮、猶豫不決,但在需要隱忍和退讓的時候,也要能不爭一時,要放眼長遠和全域,否則,也是容易失敗的。

原則八、培養創新精神,將與眾不同當作一種本能。

桃園團隊-康樂富優勢有哪些創業與創新幾乎是天生就聯繫在一起的兩個詞,凡是能創業成功、尤其是白手起家的成功者,無不具備創新精神,敢於與眾不同。創新不一定就是顛覆式的,哪怕只是細節方面非常小的創新,也能給創業者製造出巨大的商機。

最優秀的就是你自己    古希臘的大哲學家蘇格拉底在臨終前有一個不小的遺憾——他多年的得力助手,居然在半年多的時間里沒能給他尋找到一個最優秀的閉門弟子。    事情是這樣的:蘇格拉底在風燭殘年之際,知道自己時日不多了,就想考驗和點化一下他的那位平時看來很不錯的助手。他把助手叫到床前說:“我的蠟所剩不多了,得找另一根蠟接著點下去,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明白,”那位助手趕忙說,“您的思想光輝是得很好地傳承下去……”    “可是,”蘇格拉底慢悠悠地說:“我需要一位最優秀的承傳者,他不但要有相當的智慧,還必須有充分的信心和非凡的勇氣……這樣的人選直到目前我還未見到,你幫我尋找和發掘一位好嗎?”    “好的、好的。”助手很溫順很尊重地說:“我一定竭盡全力地去尋找,以不辜負您的栽培和信任。”    蘇格拉底笑了笑,沒再說什么。    那位忠誠而勤奮的助手,不辭辛勞地通過各種渠道開始四處尋找了。可他領來一位又一位,總被蘇格拉底一一婉言謝絕了。(勵志文章  www.lz13.cn)有一次,當那位助手再次無功而返地回到蘇格拉底病床前時,病入膏肓的蘇格拉底硬撐著坐起來,撫著那位助手的肩膀說:“真是辛苦你了,不過,你找來的那些人,其實還不如你……”    “我一定加倍努力,”助手言辭懇切地說,“找遍城鄉各地、找遍五湖四海,我也要把最優秀的人選挖掘出來、舉薦給您。”    蘇格拉底笑笑,不再說話。    半年之后,蘇格拉底眼看就要告別人世,最優秀的人選還是沒有眉目。助手非常慚愧,淚流滿面地坐在病床邊,語氣沉重地說:“我真對不起您,令您失望了!”    “失望的是我,對不起的卻是你自己,”蘇格拉底說到這里,很失意地閉上眼睛,停頓了許久,才又不無哀怨地說:“本來,最優秀的就是你自己,只是你不敢相信自己,才把自己給忽略、給耽誤、給丟失了……其實,每個人都是最優秀的,差別就在于如何認識自己、如何發掘和重用自己……”話沒說完,一代哲人就永遠離開了他曾經深切關注著的這個世界。    為了不重蹈那位助手的覆轍,每個向往成功、不甘沉淪者,都應該牢記先哲的這句至理名言:“最優秀的就是你自己”!分頁:123

楊朔:蓬萊仙境  夜來落過一場小雨,一早晨,我帶著涼爽的清氣,坐車往一別二十多年的故鄉蓬萊去許多人往往把蓬萊稱做仙境本來難怪,古書上記載的所謂海上三神山不就是蓬萊方丈瀛洲?民間流傳極廣的八仙過海的神話,據白胡子老人家說,也出在這一帶二十多年來,我有時懷念起故鄉,卻不是為的什么仙鄉,而是為的那兒深埋著我童年的幻夢這種懷念有時會帶點苦味兒記得那還是朝鮮戰爭的年月,一個深秋的傍晚,敵機空襲剛過去,我到野地去透透氣四野漫著野菊花的藥香味,還有帶水氣的蓼花味兒河堤旁邊,有兩個面黃肌瘦的朝鮮放牛小孩把洋芋埋在沙里,下面掏個洞,正用干樹枝燒著吃看見這種情景,我不覺想起自己的童年我想起兒時家鄉的雪夜,五更天,街頭上遠遠傳來的那種怪孤獨的更梆子聲;也想起深秋破曉,西北風嗚嗚撲著紙窗,城頭上吹起的那種慘烈的軍號聲音最難忘記的是我一位叫婀娜的表姐,年歲比我大得多,自小無父無母,常到我家來玩,領著我跳繩撲蝴蝶,有時也到海沿上去撿貝殼沙灘上有些小眼,婀娜姐姐會捏一根草棍插進去,順著草棍扒沙子扒著扒著,一只小螃蟹露出來,兩眼機靈靈地直豎著,跟火柴棍一樣,忽然飛也似的橫跑起來,惹得我們笑著追趕后來不知怎的,婀娜姐姐不到我們家來了我常盼著她,終于有一天盼來,她卻羞答答地坐在炕沿上,看見我,只是冷淡淡地一笑我心里很納悶,背后悄悄問母親道:婀娜姐姐怎么不跟我玩啦?  母親說:你婀娜姐姐定了親事,過不幾個月就該出閣啦,得學點規矩,還能老瘋瘋癲癲的,跟你們一起鬧婀娜姐姐出嫁時,我正上學,沒能去聽說她嫁的丈夫是個商店的學徒,相貌性情都不錯,就是婆婆厲害,常給她氣受又過幾年,有一回我到外祖母家去,看見炕上坐著個青年婦女,穿著一身白,衣服邊是毛的,顯然正帶著熱孝她臉色焦黃,眼睛哭得又紅又腫,懷里緊緊摟著一個吃奶的男孩子我幾乎認不出這就是先前愛笑愛鬧的婀娜姐姐外祖母眼圈紅紅的,告訴我說婀娜姐姐的丈夫給商店記帳,整年整月伏在桌子上,累得吐血,不能做事,被老板辭掉他的病原不輕,這一急,就死了婀娜姐姐把臉埋在孩子的頭發里,嗚嗚咽咽只是哭外祖母擦著老淚說:都是命啊!往后可怎么過呢!  再往后,我離開家鄉,一連多少年烽火遍地,又接不到家鄉的音信,不知道婀娜姐姐的命運究竟怎樣了這許多帶點苦味的舊事,不知怎的,一看見那兩個受著戰爭折磨的朝鮮小孩,忽然一齊涌到我的腦子里來我想:故鄉早已解放,婀娜姐姐的孩子也早已長大成人,她的生活該過得挺不錯吧?可是在朝鮮,在世界別的角落,還有多少人生活在眼淚里啊!趕幾時,我們才能消滅戰爭,我可以回到祖國,回到故鄉,懷著完全舒暢的心情,重新看看家鄉那像朝鮮一樣親切可愛的山水人物呢?一時間,我是那樣地想念家鄉,想念得心都有點發痛而在一九五九年六月,石榴花開時,我終于回到久別的故鄉車子沿著海山飛奔,一路上,我聞見一股極熟悉的海腥氣,聽見路兩邊飛進車來的那種極親切的鄉音,我的心激蕩得好像要融化似的,又軟又熱路兩旁的山海田野,處處都覺得十分熟悉,卻又不熟悉瞧那一片海灘,灘上堆起一道沙城,仿佛是我小時候常去洗澡的地場可又不像原先那沙城應該是一道荒崗子,現在上面分明蓋滿綠蔥蔥的樹木再瞧那一個去處,仿佛是清朝時候的校場,我小時候常去踢足球玩可又不像原先的校場根本不見,那兒分明立著一座規模滿大的煉鐵廠車子東拐西拐,拐進一座陌生的城市,里面有開闊平坦的街道,亮堂堂的店鋪,人煙十分熱鬧我正猜疑這是什么地方,同行的旅伴說:到了想不到這就是我的故鄉在我的記憶當中,蓬萊是個古老的小城,街道狹窄,市面冷落,現時竟這樣繁華,我怎能認識它呢?它也根本不認識我我走在街上,人來人往,沒有一個人認識我是誰本來嘛,一去二十多年,當年的舊人老了,死了,年輕的一代長起來,哪里會認識我?家里也沒什么人了,只剩一個出嫁的老姐姐,應該去看看她一路走去,人們都用陌生的眼神望著我我的心情有點發怯:只怕老姐姐不在,又不知道她的命運究竟怎樣老姐姐竟不在一個十六七歲的姑娘迎出屋來,緊端量我,又盤問我是誰,最后才噢噢兩聲說:原來是二舅啊俺媽到街上買菜去啦,我去找她等了好一陣,一個五十歲左右的婦女走進屋來,輕輕放下籃子,挺溫柔地盯著我說:你是二兄弟么?我才在街上看見你啦,我看了半天,心想:這可是個外來人,就走過去了想不到是你剛才我也沒能認出她來她的眼窩塌下去,頭發有點花白,一點不像年輕時候的模樣性情卻沒變,還是那么厚道,說話慢言慢語的她告訴我自己有三個閨女,兩個大的在人民公社里參加農業勞動,剛拔完麥子,正忙著在地里種豆子,栽花生;剛才那個是最小的,在民辦中學念書,暑假空閑,就在家里給煙臺手工藝合作社繡花我們談著些家常話,到末尾,老姐姐知道我住在縣委機關里,便叫我第二天到她家吃晚飯我怕她糧食不富裕,不想來她說:來嘛!怕什么?便指一指大笸籮里晾的麥子笑著說:你看,這都是新分的,還不夠你吃的?去年的收成,就不錯,今年小麥的收成比往年更強,你還能吃窮我?  我只得答應原以為是一頓家常便飯,不想第二天一去,這位老姐姐竟拿我當什么貴客,擺出家鄉最講究的四個盤兒:一盤子紅燒加級魚,一盤子炒雞蛋,一盤子炒土豆絲,一盤子涼拌粉皮最后吃面,鹵子里還有新曬的大蝦干我不禁說:你們的生活不錯啊  老姐姐漫不經心一笑說:是不錯嘛,你要什么有什么我們一面吃著飯菜,喝著梨酒,一面談著這些年別后的情況,也談著舊日的親戚朋友,誰死了,誰還活著我忽然想起婀娜姐姐,就問道:可是啊,咱們那個表姐還好吧?  老姐姐問道:哪個表姐?  我說:婀娜姐姐呀年輕輕的就守寡,拉著個孩子,孩子早該長大成人啦老姐姐說:你問的是她呀你沒見她那孩子,后來長的可壯啦,幾棒子也打不倒那孩子也真孝順,長到十幾歲就去當學徒的,掙錢養活他媽媽都說:這回婀娜姐姐可熬出來了!不曾想她孩子又死了我睜大眼問:怎么又死了?  老姐姐輕輕嘆口氣說:嗐!還用問,反正不會是好死聽說是打日本那時候,漢奸隊抓兵,追的那孩子沒處跑,叫漢奸隊開槍打死,尸首扔到大海里去了我急著問道:后來婀娜姐姐怎么樣啦?  老姐姐說:她呀,孩子一死,丟下她一個人,孤苦伶仃,無依無靠,就像癡子似的,一個人坐在大海邊上,哭了一天一夜,哭到最后說:兒啊,你慢走一步,等著你娘!就拿襖襟一蒙臉,一頭碰到大海里了我聽了,心里好慘,半天說不出話  老姐姐又輕輕嘆口氣說:嗐!她從小命苦,一輩子受折磨,死的實在可憐這時候,我那最小的外甥女瞟我一眼說:媽!你怎么老認命?我才不信呢要是婀娜表姨能活到今天,你看她會不會落得這樣慘?  說的對,好姑娘命運并非有什么神靈在冥冥中主宰著,注定難移命運是可以戰勝的命運要不是捏在各色各樣吃人妖精的手心里,拿著人民當泥團搓弄,而是掌握在人民自己的手里,人民便能夠創造新的生活,新的歷史,新的命運且看看故鄉人民是怎樣在催動著千軍萬馬,創造自己金光閃閃的事業吧他們能在一片荒沙的海灘上到處開辟出碧綠無邊的大果園,種著千萬棵葡萄和蘋果葡萄當中有玫瑰香,蘋果里邊有青香蕉紅香蕉,都是極珍貴的品種雜果也不少:紫櫻桃水蜜桃大白海棠等,色色俱全海上風硬,冬天北風一吹,果樹苗會凍死半截,到春天又發芽,再一經冬,又會死半截人民便繞著果園外邊的界線造起防風林,栽上最耐寒的片松黑松和馬尾松,以及生長最潑的刺槐和紫穗槐,差不多一直把樹栽到海里去于是公社的社員便叫先前的荒灘是金沙灘,每棵果木樹都叫搖錢樹他們還能把先前荒山禿嶺的窮山溝,變成林木蒼翠的花果山蓬萊城西南萊山腳下的七甲公社便是這樣的奇跡之一原先農民都嫌這里沒出息:要山山不好,要地地不好,要道道不好有什么指望?水又缺,種莊稼也會瘦死萊山下有個村莊叫郭家村,多年流傳著四句歌謠:  可見吃水有多難不過這都是舊事了目前你要去看看,漫坡漫嶺都是柿子核桃山楂杜梨一類山果木風一搖,綠云一樣的樹葉翻起來,葉底下露出嬌黃新鮮的大水杏,正在大熟順著山勢,高高低低修了好多座小水庫,儲存山水,留著澆地,你一定得去看看郭家村,澆地的水渠正穿過那個村莊,家家門前都是流水一個五十多歲的老大娘盤著腿坐在蒲墊子上,就著門前流水洗衣裳,身旁邊跑著個小孫女,拿著一棵青蒿子捕蜻蜓說不定為吃水,這位老大娘當年曾經磨破過自己出嫁的繡花鞋我拿著一朵紅石榴花要給那小女孩老大娘望著小孫女笑著說:花!花!自己卻伸手接過去,歪著頭斜插到后鬢上,還對水影照了照也許她又照見自己當年那俊俏的面影了吧頂振奮人心的要算去年動工修筑的王屋水庫,蓄水量比十三陵水庫還要大,卻由一個縣的力量單獨負擔著山地歷來缺雨,十年九旱,有一年旱的河床子赤身露體,河兩岸的青草都干了人民便選好離縣城西南七十多里一個叫王屋的地方,開鑿山嵐,攔住來自棲霞縣境蠶山的黃水河,造成一片茫茫蕩蕩的大湖我去參觀時,千千萬萬農民正在挖溢洪道水庫李政委是個熱情能干的軍人,領我立在高坡上,左手叉腰,右手指點著遠山近水,告訴我將來哪兒修發電站,哪兒開稻田;哪兒栽菱角荷花,哪兒喂雞子養魚說到熱烈處,他的話好像流水,滔滔不絕結尾說:再住幾年你回家來,就可以吃到湖邊上栽的蘋果,湖里養的魚和水鴨子蛋,還可以在水庫發電站發出的電燈光下寫寫你的故鄉呢不過頂好是在那湖心的小島子上寫,那時候準有療養所說著,李政委便指著遠處一塊翠綠色的高地給我看原是個村兒,于今圍在湖水當中我問起村名,李政委又像噴泉一樣說:叫常倫莊,為的是紀念抗日戰爭時期一個英雄那英雄叫任常倫,就出在那個村兒任常倫對黨對人民,真是赤膽忠心,毫無保留后來在一九四三年,日本鬼子掃蕩膠東抗日根據地,任常倫抱著挺機槍,事先埋伏在棲霞一個山頭上堵住敵人,打死許多鬼子,末尾跟鬼子拚了刺刀,自己也犧牲了人民懷念他的忠烈,還在當地替他鑄了座銅像呢我聽著這些話,遠遠望著那山圍水繞的常倫莊,心里說不出的激蕩這個人,以及前前后后許多像他同樣的人,為著掀掉壓在人民頭上的險惡大山,實現一個遠大的理想,曾經付出多么高貴的代價,戰斗到死他們死了,他們的理想卻活著請看,任常倫家鄉的人民不是正抱著跟他同樣的信念,大膽創造著自己理想的生活?  而今天,在這個溫暖的黃昏里,我和老姐姐經過二十多年的亂離闊別,又能歡歡喜喜聚在一起,難道是容易的么?婀娜姐姐死而有知,也會羨慕老姐姐的生活命運的那小外甥女吃完飯,借著天黑前的一點暗亮,又去埋著頭繡花我一時覺得,故鄉的人民在不同的勞動建設中,仿佛正在抽針引線,共同繡著一幅五色彩畫不對其實是全中國人民正用祖國的大地當素絹,精心密意,共同繡著一幅偉大的杰作繡的內容不是別的,正是人民千百年夢想著的蓬萊仙境。  一九五九年 楊朔:投進生活的深處 楊朔:會見金日成將軍的部下 楊朔:仇上加仇分頁:123

王蒙:夏之波  無論是前一分鐘還是前一萬年,都是已經一去不復返的往事,都是已經永遠失去了的歷史。  所以說,一瞬即是萬年。  那一年的夏天熱得出奇,那年夏天熱得飛鳥從天空墜下摔死,太陽烤得蟈蟈籠子燃燒起火。一家晚報刊登消息說,一只富有解放意識的蟈蟈,由于抗議人類為之設立的藩籬,縱火自焚。這是這家報紙該年發表的最接近事實的客觀的消息之一。  人們由于天熱而激動。人們計算著我國人均收入水平,并且說60年代我們的國民生產總值與日本大致相仿佛;而在唐朝,我們的生產總值仿佛是日本的60倍,如果不是70倍。一位科學家早在50年代已經指出,根據能量守恒定律和對于正在轉化為碳水化合物的日光能的計算,在北緯20度以北的我國大部地區每畝地可以生產小麥二萬斤。只要做到這一步,我們將重新居于世界第一。而從西安附近發掘出來的秦代的銅車馬來看,我們的冶煉,造車與喂馬技術都一直是遙遙領先。直到孫悟空接手飼養天馬任副處級長官弼馬溫為止。  我們在討論會上談到了這些令人難寐的事實、史實。而且說,如果砸破了鐵飯碗、大飯鍋就一定可以使勞動生產率提高九倍。這個數字的根據是一條婦孺皆知的表述:十億人民九億砍(侃),只有一億在發展。大家說,只要九億人也來干活,只要每天干足八個小時,就可以實行周五日工作制,就可以馬上占地球的前列。大家抨擊說,市公共汽車公司調度員提高了工資,于是售票員怒而不售票。小張昨晚從358路車回來,拿著錢去買票,反而被售票員“嗤”兒了回來。小張在慨嘆報國無門的同時憤然喝道:“我看中國人就欠以階級斗爭為綱!”如果送5%的人去勞動教養,也會“一抓就靈”的。  大家都為國運民運勞動生產率紀律效益百分比絕對值急得愁得掉了牙。然后承認“這幾年好多了”然后老董說:“這幾年好多了,早幾十年這樣干多好!”“廢話!”一致斥責。  又一致嘆息:真“是不說白不說,說了白說啊!”  然后急急忙忙地奪路而逃。離下班還有20分鐘,辦公室里已沒有人影。為了躲過乘公共汽車的高峰,所以下班要提前,上班要推遲。人同此心,高峰便也同步,該提前則提前,該推遲推遲。我的前任1500度近視的老杜想扭一扭。他甚至親自坐鎮傳達室考勤,據說還搬到大辦公室辦公——意在監工。他激起了眾怒,站到了人民的對立面。全局只有他一個人是按生辰八字準時退下去的。說是,既然他那么一絲不茍,那么……與此同時晚報上說農民萬元戶買了鋼琴。買了汽車。買了飛機。可以即將買原子彈。電視新聞里出現了農村的摩托車大賽。我們的人更急更氣了,說是我們從事的是高級腦力復雜勞動,為什么制造導彈的人還不如制造茶雞蛋的?報上說一個賣茶蛋的小姑娘已經自費去美利堅合眾國留學。自費買了機票。便進一步質問,他在世的時候是知識愈多愈反動,現在呢,是不是知識愈多愈貧窮?老董還跺腳說,為什么人家屬人參,越老越補,而我們屬蘿卜,越老越苦?大家鼓掌。老董跺腳又大跺,把地板跺出了一個洞,從中跑出一只白老鼠。  便又笑又贊,確實生活提高了,連老鼠都白白胖胖,活像天天吃壯兒糕與肥兒散。  飛機的馬達發出了尖銳的嘯聲。送行的人大聲與他說著道別的話。他與這個寒暄,與那個惜別,又時不時把頭轉來轉去向每一位友人投以迷人的微笑。而所有這一切都是下意識地進行的。就像15年前的那次酩酊大醉。他知道自己醉了,而在那個場合,是絕不應該醉的。他保持著謙恭禮貌的微笑,保持著主人應有的耐心與周到,使每一個人不會感到自己是被忽略了。然后,他送客人回去,他走過三條街,過了兩個十字路口,在汽車與自行車的河流中穿過。一切都恰到好處。  而這一切,他事后完全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做到的。  他的渾身都在發燒,又甜蜜,又苦楚。他像一條自由的、驕傲的魚。他像一條被燒煮、被烹調的魚,醋、醬、辣椒和燒到了150度的菜籽油都澆到了身上。落地窗白晃晃地耀眼。像是海水被日光煮得沸騰。尖利的、雜亂的、重疊的噪聲像海浪一樣地撲打著他,吞噬著他。他覺得耳聾。空中交通的指揮塔正在臌脹、正在解體、正在震搖而且涌進候機室。正在起飛的飛機揚起了期待的脖子,那樣渴求,那樣無望。另一架飛機則向著他們沖來,不懷好意。一片混亂中他仍然聽到那低低的、過于天真的聲音,就像耳邊的私語:  “我不乖嗎?”  他已經聽不到這私語了,而私語仍然在重復。她的大眼睛使他吃驚,甚至是使他害怕。  沒有一個中國女人長有這樣大的眼睛。那好像是把一雙普通的眼睛用力擴開了似的。那黑眼珠還在不停地擴張,透明而又執著。那眼白堅硬而且,他要說是——愚直。  我傳達了領導的指示。7月8月,是改革月。松綁。承包。崗位責任制。分成。聘任與解聘。計件工資與分成工資。獎金。基分。第三次浪潮帶給華夏的機會。電腦考勤。需要大膽試驗。需要開拓型的人才。需要有新的面貌,新的局面,需要向前邁一大步……于是進一步激動起來、沸騰起來,好像天上已經布滿了蛋糕餡餅。好像我們的河里將要流淌茅臺白酒。各種聞所未聞的信息遍地開花。新的口號:遍地開花。叫作:一心想著富字。叫作:能干會花。叫作:直接進入第三次浪潮。新的措施:為所有的職工每人做一身西服,包括坎肩和領帶。新的公司,不需要任何設備和房舍,也不需要任何資金的公司——信息服務公司。掌握了信息就能發財,就能大翻身。新的“三三制”,機關里三分之一留守上班,三分之一各地巡視包括出國考察,三分之一經商搞錢。恭喜發財,高消費是光榮。現在都什么時候了,還講勤儉節約——簡直反動!其實把我們單位改成一個養豬場也早就發了大財。不,養豬太臭,最好是養蒼蠅——我們專門培植全世界自然科學家都離不開的蒼蠅。這在全球都是創舉,需要為你雕一座銅像,攤開兩只手,手心上爬滿各色各等蒼蠅。然后全世界的生物學、遺傳學、生態學、遺傳工程學、醫學、生物化學……科學研究機構與科學家都會向我們訂貨。而我們要的價很公道,每只國際標準蒼蠅1.5美元或2.5西德馬克。  她穿著一身黑絲絨的衣服。脖子上圍著白綢紗。在契訶夫的劇本里有一個人物尼娜,她總是穿黑衣服。當問起為什么穿黑衣服的時候,她回答說:  “我為生活致哀呀,我不幸福……”  “我們的領導應該民主產生,是的,要選舉。一切由上面指定就會是淘汰精英而選拔低劣。因為沒有一個領導愿意承認別人比自己強或者有可能比自己強,這樣一種估計本身就注定了要黃鼠狼下耗子——一代不如一代……”小張講得慷慨。他的湖北口音更渲染了他講話的氣勢。  已經有愈來愈多的人向我推薦,小張是個人才,而且是“官”才。他早就把一句話掛在嘴上:“如果我當省長……”  “我們倒是想選一個能人,選一個新型領導人物,領導我們走向現代化,領導我們先富起來……有這樣的人我們不選才怪……可是我們選誰去呢?”眾人說。  “選誰去?人人都應該來競選!拿破侖說,不愿意當元帥的士兵不是好士兵!同樣,不愿意當領導的干部就不是好干部。現在是改革的年代改革的月份,每個人都應該拿出自己的改革綱領,不想改革不會改革不能改革的人只好請他走開,他可以去倒賣香港絲襪嘛!”  “算了吧,倒兒爺們改革意識才強著哩……”哄堂大笑。  “那么小張,你先帶個頭兒,你來競選一下嘛,你說說,如果把我們單位承包給你,你怎么辦?”  “我不說……先讓別人講!”小子還有點神秘。  “小張說得對。就是要競選。沒有這點精神的人干脆滾蛋……”幾個年輕人熱烈起來了,響應起來了。  “我不競選,滾蛋的話我就去大街要飯。”老董說。又是一陣哄笑。  如此這般,三起三落以后,小張惡狠狠地說:“要我承包也可以,第一,每年的經費必須翻三番。第二,人員裁掉三分之二,所有的老的不聽話的跟不上的包括你,”他用右手食指狠指了一下我,“我都要裁掉。裁了的就一律不管,死活沒我的事兒。第三,我必須真正擁有權力——財權,人權,決策權與處置權,誰也不要干涉。比如說用人,我就是要順我者昌、逆我者亡,否則領導還有什么權威,工作還有什么效率?比如工資,我想給誰開銷多少就給誰開銷多少。否則,發再多的工資有誰領你的情?有誰為你賣塊兒?”  至少有一半人為小張鼓掌。有的干脆喊出了聲:“我們擁護小張!”“由小張來承包!”“讓小張領導我們先富起來!”  我不知道該怎么辦。也許,真的應該“讓賢”了,就干脆讓小張來試一試?也許,他們會使生活煥然一新?可他為什么說得那樣齜牙裂嘴,那樣嚇人!  當飛機呼嘯著升空而起,當地平線陡然傾斜起來,他知道,這一切已經永遠地逝去了。  他告別這個孤島告別她如告別逝者。什么是往事呢?墳墓和十字架。  當他用瀟灑優雅的姿態與送行者一一握手道別的時候,她擁抱了他。他覺察了她的臉,粗糙、冰涼、而且堅硬。那顴骨大概是粗大的。這大概是她的命。她不會有更好的命,比一切溫柔小巧更令人痛苦。痛苦就像一場大火,燒毀了樓閣,燒毀了須發,燒焦了心。剩下的是一片廢墟。是一片瓦礫,是已經冰冷、但仍然散失未盡的煙。  然后在廢墟上,在分裂的土地上重建起了不夜的城市。到處是耀眼的白燈,是富麗的店鋪,是濃妝的女子,是烤肉的油煙,是哭一樣的歌唱,是貨物的琳瑯,是瘋狂的節奏,是搶劫的危險,是欲望的陷阱,是越來越赤裸的肉體與越來越難以辨認的靈魂。  你好。  你好。  在五星級旅館的旋轉風門旁,他們互相問安。他一點也不了解這個城市、這個旅館、這個人。也許他的動人之處就在于他的陌生?他像外星人。他不是這架充分發達的回旋加速器上的一顆原子。他好奇地、傻子一樣地張著眼張著口,悲傷地看著它們。  她好奇地、傻子一樣地、悲傷地看著他。  而他發抖了。  領導班子連夜開會,爭執不下。消息卻立即不脛而走:小張即將上臺。  告狀信飛上來了。小張“偷”過木匠房的油刷與清漆。小張在做“紅衛兵”的時候砸過柴可夫斯基的《天鵝湖》唱片。小張給美國人寫信,活動出國。小張賄賂一個司機,全家坐他的車到125公里以外的風景點去旅游。  推薦信和擁戴信也隨即飛了上來。小張是開拓型人物。早在1968年小張就說過,農村必須搞包產到戶。在一次會議室險些失火的事故里,小張一個人就向燃燒的沙發潑了五洗臉盆清水。而且他急中生智把痰盂扣到了帽子冒煙的科長頭上。小張既懂業務又有組織能力,是不可多得的“四化”干部。小張是臥槽的千里馬,現在需要的是伯樂的眼光與伯樂的決心。  惶惶然。人們在爭辯小張上任究竟會是禍還是福。現在是站在“反張”還是站在“擁張”的立場上更正確而且更有把握。×××與×××是否明反暗擁或者明擁暗反或者又擁又反,簡直說在這樣的事情與一切事情上搞八面玲瓏腳踏兩只船留一條退路究竟是明智還是缺乏人格。人們在擔憂如果真的實行了聘任制自己會不會被聘用。有的認為現在就應該給小張送點枸杞子與青春寶。有的則利用一切機會慷慨陳詞,維護體制給自己的千般好處。有的開始巡回拜訪已退居二線但仍是最有影響的人物的老領導,哭訴自己受到了小張的打擊。老領導問:“小張不是還沒有上任嗎?”答曰:“沒有上任就開始打擊,上任了就更要打擊老骨頭們。”有的去找小張獻策交聯絡圖交類似《紅樓夢》中的“護官符”。有的聲明如果自己不被聘用就上吊,開始起草準備復印絕命書。有的則有意當著小張與我的面聲明:“不聘我可以!又沒獎金又沒有出國機會,我壓根兒就不想在這里干!可是有一條,看你們聘不聘老李,我們兩人都不聘,也就罷了。聘我不聘老李,應該!聘老李不聘我,我跟你們拚了,咱們白刀子進紅刀子出——我不捅別人,我攮我自己的心口還不行嗎?”  五天以后,小張受不住了,正式寫來了書面報告:“我是死活不當領導的,請上面千萬不要考慮讓我做什么長。我發發牢騷說說大話還可以,真干,我干不了!請不要因為某些人起哄就聘用我,聘用我只能給人民給國家給我個人也給別人帶來不可彌補的損失!”  底下,小張說得更絕:“去他媽的吧!口頭上都憂國憂民盼改革、催改革、要改革,實際上,拔一毛而利改革,就沒有人肯干!都等著天上掉改革的肉包子呢!依我看,只有喝西北風的份兒!”  領導班子終于否定了對小張的提名。  領導班子決定還是聘用我,而且舉行了隆重的發聘書儀式。其實我在這個單位當領導,已經兩年多了。  一個花花世界。一條每座店鋪都明麗得像天堂里的宮殿的街。每個人都心事重重,衣冠楚楚。一家每一件商品都發出誘人的紅光、垂蕩著怵目驚心的價目卡片的店鋪。一個服務得這樣周到、滿足得這樣熨帖、規定得這樣嚴密的地方。  在這樣的地方漫步,你內心的感受當如何呢?  感到滿意。好像被按摩。好像被愛犬舐遍了全身。好像笑得更加高雅。好像被花瓣灑下,被花瓣埋葬起。  感到消受不了,承受不了。感到自己的腸胃太無能。感到腫脹、停食、漾酸水。好像一艘船因為超載而正在沉沒。  感到憤怒。感到侮辱。像一個乞丐。像一個被逮捕押解的囚徒。感到羞愧。像不肖子賣掉了傳家寶。  而最根本的,只是孤獨。越熱鬧越紅火就越孤獨。人與環境、人與土地、人與族姓的關系竟是這樣脆弱的嗎?  下起了小雨。為了躲雨,他們緊靠著店鋪的櫥窗和門戶。而使城市變得安靜幽雅。汽車也開得小心翼翼。他們穿過一個又一個商場。假發、首飾、大大小小的皮箱、化妝品。又穿過一個空蕩的、堆放著許多塑料垃圾袋的小街,小街發出一種陌生的刺鼻氣味而且街面發黑。然后他們走進一間白房子。白桌子白凳子白圓椅。落地鏡面里也是一片潔白。然后他們要了咖啡。土耳其式還是意大利式的?侍應生問。加不加一種兌咖啡的酒,南非出品?聯合國正在對堅持種族隔離的南非進行貿易制裁。  他凝視著窗外的樹影,車流,人行。匆匆而又心事重重。“從前有兩個最淘氣的孩子,一個男孩子一個女孩子,就用這兩個孩子命名了一個著名的餐館……”  “我小時候非常淘氣。姑媽老是說我,管我,還打過我。  她養著一只金毛狗,有一天我把狗鼻子涂成紅色……”  他變得悶悶不樂。“咱們走吧,我累了。”他說。  過去是我領導,現在是我承包,而且說是,承包三年。說是一切權力下放到我這里了。  我可以“生殺予奪”。  第一個問題,我聘用誰,不聘用誰。  我最不想聘用的是老趙。他喜歡串宅門,送禮請客,叫作“關系學”、“名單學”、“致敬學”。對任何實際事不出主意、不出頭辦,不解決任何實際問題,卻又事事計效,事事爭先,事事作梗。在我們討論要不要給每一個科室發一聽速溶咖啡的時候,他撇著嘴說:  “也不能說喝咖啡就是對外開放,不喝咖啡就是保守僵化。”當我們為了尊重他的意見擬議不發咖啡的時候,他又說:“也不能說不喝咖啡就維護民族傳統,喝了咖啡就崇洋媚歐。”  當我們追問他到底是什么意見的時候,他說他根本就沒有意見,“一切聽大家的。”  但是不能不聘。不聘他就會造成震動。不聘他就會使有關領導有關人士都同情他。就會落一個排斥異己,不顧大局的惡名。就會得罪一串人。就會使一直在那兒“反”老趙反得起勁的小張他們得到錯誤的信息作出錯誤的判斷忘形起來放肆起來越發成事不足敗事有余起來。又會使老董他們得到一種錯誤的信息作出錯誤的判斷就會紛紛地去請求調動去請假休養去住醫院,然后群起上書對我進行彈劾,而我是最不愿意成為他們的對立面的。  我其次不想聘用的是老董。她“文化革命”中補來了三代貧農家庭出身、本人從7歲做童工的證明。去年又突然補來了50年代已經在夜大學本科畢業、具有高等教育畢業學歷資格的證明。她要求評次高級職稱,為這個又哭又鬧而且當著許多人的面喝了敵敵畏。最后連小張也服氣了,說:“評吧評吧,捏著鼻子也承認她是副研究員吧……我只提一條建議,咱們單位需要給老董規定一條特殊的勞動紀律:上一天班扣工資一元,曠工一天獎勵一角,曠工一年就算全勤一年,年終戴紅花發全勤獎。”  說得過分了一點。他她上班只能帶來麻煩,是事實。  但是不能不聘。不聘她就會鬧你個人仰馬翻。而且她的舅舅是一個公認的好人,一個可敬的人,一個大人物。這位可敬的人物小時候討了農村老婆,比他大五歲,小腳、文盲。而他們相敬如賓,白頭偕老。對這樣的人物的外甥女是不能怠慢的。連這點面子都不給,在公眾中通不過。  想聘的,未必是可以聘的。不想聘的,卻是一定不能不聘的。所謂生殺予奪的全權,只能使我更加為難,更加狼狽。因為,不再有一個無形的“上級”代替我負得罪人的責。不要把事情做絕了啊!人人都這樣說,包括我自己也在提醒自己。  接到老友A、K患癌癥去世的電報。猝不及想。就像一架正平穩飛翔的飛機,沒有任何預兆便突然爆炸墜毀了。  在挨斗的那幾年,他卻那么活潑。做打油詩。唱《臨行喝媽一碗酒》。跳“忠”字舞。  學了一手好木匠活。當“文化大革命”結束,他回到自己的工作崗位的時候,同車間的老木匠師傅嘆息說:“我這一輩子還沒收過一個這樣靈的徒弟。完全是八級工的材料呀,去當那個熊干部,多可惜了兒的!”  一架飛機飛著飛著,沒有任何原因,就會突然爆炸嗎?  這是一架巨大的秋千。秋千慵困解羅衣,畫堂雙燕歸。這是一艘風浪里的帆船,帆船隨著圓號聲翻滾騰跌。這是一張破了孔的降落傘,我欲乘風歸去,飛將軍自青天落。  完全錯了。他本來不該問:“你要不要喝點什么?”后來他才得知,依據這里的風俗,晚間的這種提議有一種過分親昵的含義。  城市在旋轉。燈光如線如纏。地面傾斜了,直立了。罩到了頭上去了。人影綽綽,笑語滔滔。錯落的喊叫聲充滿青春的歡樂。無煙的暈眩。無花的芬芳。無原由的心悸。就像坐“碰碰車”、“碰碰船”,互不相識、互相提防互相躲閃而又終于互相碰撞。躲避的是碰撞。期待的也是碰撞。人為什么愿意和陌生者碰碰撞撞呢?  而她太寂寞了。寂寞如花壇的枯草。寂寞如雪地的灰雀,寂寞得過早地出現了一根又一根白發。白發三千丈,緣愁似個長?  而她是無助的。像一架下墜的飛機。像一艘下沉的船。像一幢潔白的房子。墻上是潔白的浮雕。連壁爐也是潔白的。為什么夏天也需要投幾片木柴呢?這里有夜的海風,凄涼。需要聽木片的剝剝聲。需要看火焰的升騰。似乎世界上只剩下了這點聲音和這點運動。  而城市是一片喧囂一片豪華一片歡騰。莫非她和他都是乞丐?在嗆人的發臭的煙氣中,不可想象的超分貝的滾石樂震動耳膜、震動心室、震得胃痙攣,而且震得牙疼,震得牙齒一個又一個松動,再震一會連舌頭也會脫落下來。  一片喧囂中他疲倦得睜不開眼。如睡如癡中他被擊打被揉搓被碰撞。  如果三十年前,他也許會翩翩起舞。他愿意回答這寂寞這熱情這喧囂這陌生,他會擁抱這陌生。  不。飛機是不應該在空中爆炸的。  我遠非一無所為。  “悲觀的論點,停滯的論點和無所作為的論點,都是錯誤的。”偉大的毛澤東主席說。  曾幾何時,人們已經不能流利地背誦紅寶書上的語錄了。報紙上愈來愈少看到他的教導的被引用。固一世之雄也,而今安在哉?愿他老人家的靈魂安息。  我增設了一個搞生產、搞有償服務、搞第三產業的“中心”。讓四分之一強的人員轉而從事這項有風險有麻煩但也不無油水的事業。也就是說,事實上、我裁減了四分之一強的人員。即使人人心中有數我也必須多次鄭重聲明:不是裁減,不是裁減,不是裁減……直到說破了嘴,聽厚了耳膜。否則,就會不堪承受。  年輕的父母給年幼的孩子吃藥的時候有時候解釋說:“那不是藥。是糖。是果汁。”而年幼的孩子會哭訴:“是藥。”  我們的成人比孩子更孩子。多么好的人民!  大喊大叫了許多天。最后,有兩個人沒有被聘用。一個是小劉,他已經打了三次請調報告,他正在忙著籌備婚事,他埋怨在我們這里既提拔不成官又難以成名成家而且還撈不上錢,“我干脆去做生意!我有路子!我們可以去倒騰彩色電視接收機,一臺賺一千!”他說。小張說,中國的未來看小劉。  一個是老張,她病休已經三年。再有半年,也就達到了退休年齡。為了使她接受不被聘用,我們先提升她為副處長,再宣布暫不聘用,卻仍然保留處級干部待遇。  炎熱的夏天就這樣過去了。“改革月”、“改革季”就這樣過去了。人們陸續從北戴河、從青島、從大連和哈爾濱松花江畔的太陽島回來。人們稱贊我的魄力,稱贊我邁出了一個大的步子。部屬們點點,說:“你辦事還差不離。”老趙在有些會上批評我改得太慢,在另一些會上指出我改得太急。還批評玻璃窗擦得不干凈,汽車司機不應該用公款做服裝并且指出汽車司機的服裝必須改善,這不僅是一個服裝問題。老董找我談,既然老張可以做副處長,為什么她不可以做副局長呢?她明確指出,在她離休以前(還有一年),必須明確她的副局級待遇。  幾個平行單位除一個地方按既定計劃做了些人事變動外都由原來的領導人承包,都聘用了原來的工作人員,都宣布了任期與聘用期,都講了一些提高效率效能破除大鍋飯鐵飯碗的弊病的話。  然后一切照舊。  報紙上出現了一些調門兒不同的文章。說是鐵飯碗是長期斗爭的果實,不能籠統否定。  說是提倡穿西服是消費過熱。  說新三年、舊三年、縫縫補補又三年的精神永垂不朽。  蟬鳴也放慢了節奏,沒有那么多切分音,咝——無比地悠長,若有若無,半疑半信。  我感到你的親切,你的溫暖。但是我不知道你是誰。  我不忍看你的含淚的眼睛。如不忍看璀璨的華燈下的一個踽踽獨行的老人。如看一個拉提琴的病人,他不停地、千次萬次重復地拉著一個悲哀的曲子,欲罷不能。  拒絕她伸出的手,是太殘酷了。像殺人。  本來不應該建議您喝一杯金黃的橙汁。為什么在我們偉大的祖國,就喝不上這樣一杯橙汁呢?有許多笑話,有兒時的回憶。就像你燃放的第一枚爆竹,你緊張得全身發抖,好像長大了,去炸碉堡。然而,你期待著,發著冷,發著熱。爆竹沒有響。  機會就這樣永遠地失去了。  也許,世界可以重新開始?昆侖山可以按照我們的意志飛到大海,北冰洋可以按照我們的意志歡迎游艇,樹上將會結出紅寶石而所有的綿羊都會露出兇猛的、卻是無尚尊嚴的牙齒?也許,就在他和她擁抱的一剎那,天堂的鐘聲將會敲響,巨大的海龜將馱著天啟圣圖爬到議會大廈前的廣場,而所有的繩索,所有的戒律,所有的關于恒星、行星和衛星的規則都將解體,一輪紅日將會把他們燒盡而她的眼眶里的淚水也將蒸發散失?  不。  只剩下了一個字詞。一個英雄與懦夫都喜歡的字。  還是讓我們平平淡淡地度過我們的一生吧。  時間就是這樣度過的。其實你不知道是已經過了五個月,是已經過了五年。  忽然連續收到了訃告,得知一個又一個老友凋謝的消息。還有一個由于大腦軟化變成了植物人,沒有人認為他還有康復的希望,也沒有人愿意他早日平安歸去。至少是為了:待遇。死者無論怎樣受尊敬,卻不可能獲得生者的待遇。死者無論怎樣受尊敬,在我們這個越發古老和越發孩子氣的國家,都會很快被淡忘。  沒有遺忘的幫助,炎黃子孫怎么可能綿延至今日!  我去理發店理發,排隊,等待,鍛煉意志與性格。問理發員:“你們不是租賃承包了嗎?”  “是的是的,都包了。唉,只是個形式。”  “形式?國營理發店包給個人是形式?”  “該怎么樣,還怎么樣。”  “你們不是計件工資制嗎?理發不是最容易搞計件嗎?而且,現在理發價目不是翻了一番還多嗎?”  “計什么件?老師傅怎么辦?哪個承包的人敢得罪老師傅?您承包三年,三年以后還活不活?什么多勞多得?多勞多得罪!干得少的掙得更多!”  他的牢騷太多了。我將信將疑。  而在我“承包”的這個單位,攻擊也開始了。帶頭攻擊我的恰恰是小張。  “什么改革什么改革!改革了這么些日子了,也沒給我們漲工資!也沒給我們發皮大衣!瞧人家××部,一人發了一架鋼琴!”  于是我懂了,改革就是漲工資。改革就是發皮鞋發銅火鍋發電冰箱發鋼琴。改革就是給每個男人發兩個媳婦、給每個女人發四個情夫。改革就是冬天不刮冷風、夏天吃冰棍不收錢。改革就是每個人去美利堅合眾國去日本去澳大利亞加拿大意大利瑞士公費旅游,而兒孫們去那里自費留學。改革就是每個人張開大嘴,然后源源不絕地輸送灌溉啤酒茅臺酒人參蜂王漿果汁牛尾湯。改革就是給每人發一柄中子槍,目標:咽喉,距離:75厘米,預備——放!  而小張他們,在一些時日以前,像嗷嗷待哺的小鳥一樣地盯著催問著我:“怎么還不改革呀!”  “您們要點什么喝的?”  侍應生彬彬有禮。穿著黑上衣、煙色褲子,打著標準如爵士的黑領結。  鋼琴聲在大廳里回旋。灑落如夏日的雨點,來自一朵黑色的、猶豫不決的云。  你也是彬彬有禮的,好像是經過了精心排練。蘇打水和杜松子酒和插著牙簽的檸檬,豎在他和她中間,像北大西洋公約與華沙條約,據說是保障了兩個方面的安全。  “我們缺少的,只剩下懸掛在頭上的氫彈。”  而她是無望的。她是不解的。你知道她在問:為什么?  她甚至遲疑地說:“讓我們捅破那面墻。”  先捅破他的心吧。如果沒有墻和炸彈。如果當真如東方歌舞團眾歌星在激光束揮舞中演唱的《讓世界充滿愛》那樣,世界真的充滿了愛,這將是第幾次洪水泛濫的年代?  世界充滿了愛。你有救生圈嗎?  我倡導的搞生產搞有償服務的“中心”辦起來了,發揮了潛力,增加了工作項目,也增加了收益,但是小張叫道:  “累死我們了!累死了!”  然后接到通知:我們應該與“中心”脫鉤。接到通知:應該補繳稅款一大批。通知:要提成上繳。通知:“中心”經辦人帳目不清,作風不嚴謹,應該立案審查。通知:“中心”  要立即騰出辦公室,或者補交房租260%。通知:“中心”的電費、運費、郵費支出都要增加300%。通知:要重新辦理登記注冊領取執照手續,否則即按非法機構取締解散。通知:“中心”的汽車因違反交通規則已被交通大隊扣留。通知:“中心”的防火設施與食堂衛生狀況不合標準,已被勒令停業整頓。  于是“中心”負責人主持了17次宴會,請了200余名貴客。筵席中被交口稱贊的菜肴叫作“佛跳墻”——佛聞到了這樣的肉香也會跳墻過來大嚼,罪過呀,阿彌陀佛!  于是記者來訪,說是準備披露這個“中心”大搞不正之風大宴賓客的丑聞。于是“中心”5次宴請眾記者。  急流勇退,有魄力的我拍板決策:“中心”停辦了。我的具有無比威力的論證是一句反詰:你愿意進監獄嗎?她說:“你像一個王子。”又問:“也許你愿意請我吃自助早餐?”  回答是:“那是我的榮幸和快樂。”  禮貌使人愉快也使人疲勞。  她的嘴不好看,像一只小青蛙。他怕看她的嘴。  而她的笑是真誠的與苦澀的。她吃了一個梨子,吃了兩片干酪,甚至喝了一大杯冰冷的牛奶。還有昨晚沒有喝的飲料。  他什么也不想吃。他只是索要礦泉水。  那天晚上他們經過一個空曠的商場。有三一群五一伙的年輕人在那里吸著煙。他們是無事可做嗎?他們在等待世界革命嗎?搖滾樂和做愛都已經使他們厭煩了嗎?如果讓他們參加一次政治學習討論或者干脆上一期“五七”干校呢?  而同行的一位青年同胞,堂堂的“中國心”,收藏飛機上給的飲料鐵聽及塑料餐具,收藏旅館大廳陳列的所有非賣印刷品、主要是各種廣告畫頁,收藏每一個骯臟的塑料袋……離去的時候,他把一卷大便紙也收到自己的皮箱里。  還有另一位異國朋友,離開旅館的時候把桌上的電話機卸下來,帶走了。  又有一些時日過去了,沒有收到什么訃告,死神正在喘息。  從事第三產業的各位弟兄妹姐在經歷了一個輪回以后各歸各位。  小劉呢?小劉說是要走,其實并沒有走。他在家休養了自由自在了好長好長時間。這期間他娶了媳婦生了孩子掩埋了母親——當然是在母親死后。他打了家具、為墻壁貼上了塑料壁紙又把住房的日光燈全部換成了藝術吊燈。這期間他還回了兩次老家,翻譯了一部心理學著作。這期間他的倒賣彩電的朋友一個又一個進了監獄而他最終被證明根本沒有參加過電視機交易。他只是豪邁地談論過那些誘人而又遙遠的交易罷了。這期間……那個炎熱的夏天他還沒有結婚,現在呢,他兒子已經長出了8顆小牙。  老張呢?病入膏肓的老張在不聘之后身體日趨好轉,醫生不斷地開來日益健康直至完全徹底健康的證明,就像以前不斷開來日益病弱直至完全徹底病趴下的醫療證明一樣。  怎么辦?繼續不聘他們?讓他們在家續繼休息而又照拿工資?  如果停發或打折扣發工資,一沒有這個規定,二那難道不是把他們逼上絕路嗎?  而且兩個人、兩個人的親屬、老戰友與老上級都來找我說項。怎么能不讓他們工作呢?  何況我自己的聘任期也已經超過了,也沒有再聘我,也沒有讓我下去。原來給我發聘書的人可能早忘了聘任期的規定。  好吧好吧,我沉穩干練,笑容可掬,天道有常,小劉與老張各歸各位。又過了一些時日,老張送來了只能半日工作的半休證明。小劉交來了請調報告。說是那些交易電視機的朋友都已釋放,而且步步高升。小張因為在無軌電車上與人打架被派出所拘留,我去派出所把他領了出來,他卻念念有詞地責備我沒有堅決與壞人壞事斗爭、沒有用勾拳把派出所長打倒在地。  我們分到了五套房子。經過了幾場幾乎打出腦仁兒的血戰之后,老趙老董老張小張小劉都分到了新房子。搬家的時候我才驚異的發現,“哭窮”哭得最厲害的小張家,不僅有電冰箱洗衣機彩色電視機,而且有鋼琴電吉他。他的兒子才三歲,已經開始受音樂教育了。而且,說來難信,他還飲“人頭馬”白蘭地,吸“三五”“萬寶路”香煙。  老董拿來了新的證明,她不但是三代貧農出身、大專學歷而且是臺胞眷屬。上級催促我——要提拔。  我終于看到了自己的力量——我說:不!頂在了那里。  夏天過去了。再見。一路平安。也許再相逢的時候,我們將不再相識。  浪花體現的是海洋的力量么?不論怎樣的巨浪,都將平息。  不論平靜如何的海面,都將掀起驚天巨浪。  你珍視平安而又渴求巨浪的心!一只海鷗從大洋上飛過。  它期待于海的是(www.lz13.cn)什么呢?它拒絕于海的,又是什么?  夏天還要到來。夏天才剛剛開始。夏天將不會被忘記。序幕以前的騷動平息了。好戲還能不上演嗎?當你凝視海浪起伏的時候,你為這個不能不錯過了的夏天發了一忽兒呆。  1979年88年9月   王蒙作品_王蒙散文集 王蒙:躲避同盟 王蒙:思想美麗,學習著也是美麗的分頁:1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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